Laetitia

千般色相偏看重

凯撒万岁(abo/all壳)Chapter 3

(剧情向财阀/黑道au)

(文笔差/ooc/请勿上升真人)

(本章有少量尺熙/guria)


Chapter 3  十月狂想曲


  文炫竣搅拌着咖啡,眼神放空。


  过去的四个小时内他的脑子被各种各样的合同术语轰炸,脑海中的灰质细胞仿佛跳崖的海狸一样成群结队地死去。会议室里除了他之外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对这种长桌上的攻伐乐在其中,如果这是一场游戏,那么SKT这边的人大概会狠狠举报文炫竣挂机,再一脚把他踹出会议室。


  索性他的队友够硬。作为PPY律所的股权合伙人,蔡光镇代替临时有急事的李民衡出席了这次谈判。和脾气随和嘻嘻哈哈的李民衡不同,蔡光镇完美地符合文炫竣心中对律师这一职业的想象—强硬,冷峻,眼镜下的脸严肃板正得仿佛日本武士。出发前一晚文炫竣才收到了李相赫的通知,裴性雄因为一些事务在日本耽搁,不能出席今天的会议,而这个幸运的替补就是他本人。


  在进门之前,文炫竣还在结结巴巴地和蔡光镇解释为什么他的同伴由裴性雄换成了自己这个新人,换来了对方一句轻飘飘的“没关系”。会议一开始,GenG的法务就打响了第一枪,主动抛出长达56页的合同修改提议。蔡光镇只是接过来看了一眼,嘴角轻蔑地一笑…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他挥舞着一支黑色钢笔将这份厚厚的文件削砍得面目全非,口中不断提出尖酸的问题质疑对面法务对案例法的熟悉程度,顺带批评了一番这份修改文件的繁冗。对面的几位律师从一开始的分散而坐到最后慢慢缩成了一团,仿佛蔡光镇手中挥舞的不是签字笔,而是一柄雪亮的狼头大刀,不抱团就得被挨个砍头。看着对面律师满头大汗层层让步的样子,文炫竣觉得自己慢慢咂摸出了那句“没关系”的意思—旁边坐的是裴性雄文炫竣还是海贼王路飞对他蔡光镇来说都无所谓,哥 is a one man’s army!


  就在GenG的法务节节败退之时,办公室的门打开了。姗姗来迟的法务部副总监孙施尤拎着包悠闲地步入这间会议室,用温柔的口气宣布短暂的休会。对此他也提出了充分的理由:


  “朴载赫先生会在半小时之后加入会议。”


  因为屠杀中断露出不爽表情的蔡光镇脸色稍稍缓和。有朴载赫的加入,GenG的法务无需在一些问题上犹疑不决,整个谈判的进程会大大加快。他收起签字笔转身出门,走前不忘拿走了自己的包。


 队里的大爹一走,文炫竣和剩下的SKT律师也逃了出来,好像在会议室里多留一秒就会被生吞活剥似的。他不太熟悉这座大厦的构造,又不想乱逛被别人误认为在刺探敌情,最后只能龟缩在走廊尽头没人的那间茶水间,一边冲泡咖啡一边回放昨晚的球赛。


  “你的咖啡好了。”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一个声音,吓得文炫竣差点打翻了手边的炼乳罐。他赶紧从咖啡机下接出自己的杯子,再手忙脚乱地摁掉了球赛。


  韩王浩拎着一个空杯,靠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见到我这么害怕?”


  能不害怕么?你在某些人心里和磨牙吮血的女妖精也差不离了。文炫竣想起好兄弟的忠告,心里七上八下地打起鼓来。


  “民衡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了吧?”韩王浩慢悠悠地走进来,接了一杯文炫竣刚煮的咖啡,往里面丢进两颗方糖。他想了想,还是往里加了第三颗。


  “没有的…他说王浩哥你人很好,在SKT的时候很照顾他和佑齐。”文炫竣面不改色心不跳。


  “才怪啊。”韩王浩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开心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抬手捂嘴,嘴角咧开。他的牙齿很好看,尤其是虎牙的部分,笑起来的时候有种小动物一样的娇憨和妩媚。


  “知道为什么他看见我总是这么尴尬么?”韩王浩端起杯子,用告密一样的口气说,“民衡那小子在我和相赫哥恋爱的时候不知道听了哪里的八卦,以为我们要订婚了。他提前买好订婚礼物送给我们两个人,为了制造惊喜,还把礼物分别寄去了我们的地址。快递在路上耽误了一段时间,礼物寄到的前一天,我们已经分手了。”


  哦,天呐。


  这是文炫竣心里唯一的想法,可惜他现在不能扶额。这确实是李民衡能干出来的事情,能让他那样厚脸皮的人从此看到韩王浩望风而逃,的确是尴尬届的核弹事件。


  “所以啊,民衡在说起我的时候是很主观的,不要太相信他说的话哦。”


  文炫竣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有点蠢。所幸韩王浩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他匀速地搅拌自己的咖啡,一直到糖方完全融化。


  “那么…在相赫哥身边工作的感觉怎么样?”他微微侧过脸来看文炫竣,“还没紧张到去看心理医生吧?”


  “相赫哥人很好的,”文炫竣说,“他对我很照顾。”


  “看他出入的时候总带着你,应该是要重点培养吧?”


  “我还不能胜任很重要的工作…就是跟着跑跑。”文炫竣老实承认,“从感觉上来说,相赫哥不像是会责怪人的那一类。”


  “相赫哥确实不怎么责怪人,他只会…”韩王浩的手在脖子上拉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咔”。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如果李民衡在现场大概会痛斥他道心不坚,但文炫竣觉得韩王浩确实是个挺可爱的前辈,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


  “其实今天相赫哥让你跟着来签合同,说明他已经很看重你了。”韩王浩小口地啜饮咖啡,“还特意派了光镇哥这种王牌给你保驾护航。”


  “我的资格还不够出席这种会,”文炫竣解释说,“临时替补一下。”


  “替补谁?”


  “性雄哥。他有点急事要处理,赶不上今天的会。”


  “原来如此,”韩王浩“啊”了一声,仿佛恍然大悟,“我前几天就听说鹿岛出事了,居然严重到要性雄哥去处理的程度么?”


  “鹿岛?”文炫竣一头雾水。


  “听说你们把鹿岛租借给DK作为中转站走货,他们前几天在那出了事,还和海警交了火。”


  “啊?”文炫竣呆住了,“我们什么时候把鹿岛借给D…”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地刹住了自己的话,但似乎已经太迟了。韩王浩脸上的笑容愈发浓烈,带着罂粟花般的狡黠和甜美。


  “所以,鹿岛还是空置的咯?”他看着文炫竣的眼睛,嘴角微微上翘。


  文炫竣僵硬地站在原地,连表情都不敢有。


  “很高兴和你聊天,新人。”韩王浩碰了碰他的咖啡杯,满意地离开茶水间。





  文炫竣几乎是逃命一样跑到了男卫生间。他锁死隔间的门,掏出手机准备找人求救。


  他第一个打开和李民衡的聊天框,忽然想起他这几天正为了一个大客户的离婚案焦头烂额,大概没时间听他倾诉刚才的惊悚事件。文炫竣想了想,又点开和崔佑齐的聊天框。对方的状态显示“会议中”,他们的会话停留在昨晚崔佑齐给他分享的一条球赛搞笑动图。


  文炫竣快速地打字,把自己刚刚在茶水间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他在后面加上了几个痛哭的emoji,但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


  到底该不该跟佑齐说这件事?一旦他知道,那么李相赫也会知道。文炫竣不太确定自己说漏嘴的这件事是否真有那么重要,但他光是想想李相赫镜片后那种发寒的眼神…


  他的手抖了一下,退出了和崔佑齐的聊天框,有点脱力地靠在墙壁上。卫生间的灯光惨亮惨亮的,文炫竣看着天花板,觉得头有点晕。


  外间的门被重重推开,声响吓了他一跳。闯入的是个男人,似乎在和什么人通话,声音低沉:


  “光熙…我们可以一会再讨论这件事么?我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现在不方便说话。”


  文炫竣从门缝偷偷地往外看,只看见洗手池边站着一个高挑的背影。他所在的隔间是最靠里的一间,其他的隔间大门打开,给了男人卫生间里空无一人的错觉。


 “上周的事我已经解释过了,我是因为临时要飞去阿根廷才没能赶上幼真的芭蕾舞表演,不是提前也跟你说了么?”


  空气安静了一会,对面似乎说了些什么,惹得男人有些不快。他的声调提高,声音带着隐隐的怒气。


  “那笔钱只是抚养费,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文炫竣大约猜到是个什么事了。他不太好意思继续听墙角,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出去比较好。


  他的手刚一放上门把手,就被外面传来的一声怒吼吓得哆嗦一下:


  “我不允许我女儿住在那种廉价的垃圾公寓里!”


  文炫竣讪讪地收回手。比起闯进这场drama的家庭伦理剧里,他坦然地选择了做一个偷听的小人,反正他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是谁。


  对话似乎进入了一个不那么愉快的阶段。男人来回地踱步,皮鞋跟敲击地面,发出让人焦虑的哒哒声。


  “那天下雨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只想让司机接幼真去上舞蹈课,是那个蠢货老师报的警!”


  “她为什么害怕?如果你让我多见到她,她怎么可能会怕自己的爸爸?”


  “你不能就这么砍掉我的监护时间!”


  外面的互相指责似乎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状态,文炫竣听不到对面的声音,但两边很明显都情绪激动起来,彼此毫不相让。他们的对话里涉及了某个不知情的初恋、离职、以及未婚生子这类劲爆的话题,文炫竣觉得自己简直在听每日八卦简报的语音版本。


  经过了火山喷发一样的争吵之后,卫生间里终于陷入了漫长的安静。男人似乎有点低落,他握着那支黑色的手机,把脸埋进手里。


  就在文炫竣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男人忽然再次说话了。


  “好吧…光熙。你是她的妈妈,我相信你会为她考量。”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听上去低落而难过,“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为了她的事跟你对簿公堂。”


  “生日会我不去了,我给幼真买好她喜欢的礼物,到时候放在你的邮箱。再见。”


  洗手池的水龙头打开,自来水哗哗地流了一会,没有任何人再说话。过了几分钟,水声消失,外面大门“嘭”地一声关上。文炫竣悄悄地溜了出来,站在洗手池的角度看了一下,确认自己刚才没被看到。


  他打开水龙头,长叹一声,“不婚不育保平安啊。”



  双方的代表都已经陆续地回到了会议室。文炫竣跟返回蔡光镇打了个招呼,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韩王浩和孙施尤都回到了位置上,连上半场缺席的郑志勋也加入了进来。所有人都维持着一种默契的安静,耐心地等待朴载赫的到来。


  GenG的会长并没有让等待的悬念维持得太久。玻璃门打开,朴载赫走进这间会议室,属下们都起立向他微微点头致意。和文炫竣所想象的一样,这位年轻的会长身上有种超出他年龄的沉稳气质,行止犹如一头沉默的黑豹。他短暂地环视了一圈会议室,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坐下。


  “蔡光镇律师,久仰大名。”


  他对蔡光镇点头致意,随后看向会议室里所有的人:“关于这次和SKT集团的合作,我一直报以满怀希冀的态度…”


  在朴载赫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念出会议开场白之时,文炫竣整个人仿佛木头人那样一寸寸地呆掉了。这声音…不就是刚才卫生间里那个离异苦情哥么?他努力地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GenG员工看向朴载赫的眼神都充满了认可和崇拜,仿佛古罗马士兵仰望演讲的庞贝。文炫竣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你们知道自己挥斥方遒英明神武的老板刚才被孩子她妈气得只能在厕所挠瓷砖发泄么?


  他死命地盯着朴载赫看,实在无法想象他和刚刚那个打电话的是同一个人。文炫竣觉得自己很难理解这些大人物的精神世界,于是抱拢双臂,灵魂缓缓出窍。



  “经过和贵社诸位法务几小时的讨论,我已经整合双方的意见对合同进行了细节上的修改,请朴会长作最后审阅。”


  蔡光镇将一整叠新打印的纸整理好,通过助理递到朴载赫手中,朴载赫花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翻完了这本厚厚的合同,将它合上放在一边,十指虚虚交扣。


  他的这个动作给人一种不好的预感。蔡光镇推了推眼镜,眉头微皱。


  “这些细节性的改动不是什么大事”朴载赫说,“代表GenG的立场,我希望能在Section VII, A(2)项增加一条新条目。”


  他顿了顿,又说:


  “我们希望SKT能负责货物的贮存、运输,并承担相应的费用。”


  “不可能。”蔡光镇快速地否决,“我们的出价是根据GenG作为收购方承担所有的运输储藏费用为前提计算的。不论人工,仅仅是计入仓库和运输的成本,我们的利润也会大大受损。”


  “我们考虑到SKT有合作的运输集团,承担起这部分的责任也会更加轻松。以你们的财力,不会连这点让步都不愿意接受吧?”


  “请别混淆为一谈。”蔡光镇眉头压低,语气也变得毫不客气,“在签订的最后阶段提出这样的要求,贵公司是否有合作的诚意?”


  “经济市场不景气,大//麻的零售量也受了很大的打击。”郑志勋说,“政府削减了福利支出,经济状况不佳的散户失去了一部分经济来源,大//麻并不是他们的生活刚需。仅仅拿本市作为例子,城南的售价已经从每克13美元降到了11.5美元。”


  “12.7。”


  声音是从文炫竣口中传出来的,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就连蔡光镇也回过头。


  “12.7是上个月的价格,我和人聊过。”文炫竣被这么多人盯得不自在起来。他坐直身体,“我之前就住在城南,那边的价格从没跌破过12美元。”


  郑志勋的表情冷了一度。“具体的数字或许会有波动,但是我们的利润因为价格下跌而收缩是不争的事实。SKT会在和我们的生意中获得巨额的利润,帮忙分担一点成本不算什么。”


  蔡光镇沉默了。这种程度的成本让步依然在他的权力范围内,但以他的性格绝不愿意让GenG赢得这么轻松。另一方面他需要把握朴载赫的心理,如果这条附增条款被否决,是否会让整个项目付诸流水?


  “其实光镇哥你不用这么为难的,”韩王浩看穿了他的纠结,“我们可以承担这部分的费用,只要能和SKT达成进一步的合作。”


  “我在听。”


  “我们希望将鹿岛的租借合同作为并置协议,和这份合同同时进行签署。”孙施尤说,“当然,我们并不是要有意拖延签订的时间。为了节省大家的精力,我方已经将租借合同撰写好了。”


  他微笑着递过来一本裱好的合同草案,白色的封面上印着GenG的金绿二色logo。蔡光镇翻看完那本合同,将它压在手掌下。


  “你们要鹿岛做什么?”他用一种刀锋般冷漠的声音说。


  “娱乐开发。”朴载赫用平静的语调说,“合同里写得非常清楚。”


  蔡光镇沉默地看着朴载赫,手指在合同的塑封上压出凹痕。他扫视一圈会议室的众人,最后目光回到朴载赫身上。


  “我想是时候缩小一下会议的规模了。”他说。


  朴载赫心领神会。他叩了叩桌面,“志勋、王浩、施尤留下,其他的人暂时先出去。”

  偌大的会议室一经清空,空旷得就能听见冷气机送风的呜呜声。SKT的律师们也都出去了,他们这边只剩下文炫竣和蔡光镇两人。六个人只占据了这张宽长会议桌一个小小的角落,他们一言不发,用试探而警惕的眼神打量彼此。


  “我们不会把鹿岛借给你们走私,”蔡光镇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警察之所以不在那片区域布防,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它一直是干净的。”


  “SKT和我们签订的是租借合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你们无须对上面的任何违法活动负责,我想任何一个法学院一年生都能告诉你这点。”

  

  “我们不在乎什么该死的法律责任,”蔡光镇的眉毛下压,“你们怎么会不明白?SKT和GenG一样不希望引来警局和检察总署的目光!”


  “你知道我们的行事风格,这条线会让王浩亲自负责,一定走得小心稳妥。”朴载赫软和了口气,“再考虑考虑吧,相赫哥不是很需要现金么?我们为鹿岛付出的数额一定会让你们满意。”


  “除了这两个选项,真的再没得谈?”


  “恐怕我们很难让步。”


  会议室重新安静下来。华丽的金黄色吊灯悬在办公桌的上方,投下枝蔓般的灯影,将那本合同的封皮分割成斑驳的碎块。孙施尤站在朴载赫身边,手臂撑着高高的椅背。郑志勋冷脸静坐,旁边的韩王浩双手托腮看着蔡光镇,眼中充满玩味的神色。他们仿佛分坐的四个猎人,手中拉着透明的网绳,始终等待关键的一刻。


  “我需要打电话获取授权,”蔡光镇起身,“五分钟。”


  文炫竣也想跟着他起身离开,但被蔡光镇按住肩膀坐了回去。四个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这下轮到文炫竣坐立不安了。


  漫长的沉默之后,还是孙施尤开口打破了尴尬:


  “之前没有见过你,”他冲文炫竣扬了扬下巴,“是新人吧?”


  “是,请前辈多多指教。”


  “刚来就被安排负责这种项目,你们会长很信任你啊。”孙施尤用赞叹的口气说。

 

  “李会长比较喜欢用年轻人,不是么?”郑志勋冷冷地说,“又是Alpha,精力够充沛。”


  他和朴载赫孙施尤交换了眼神,三个人都意味莫名地笑了。韩王浩也跟着他们笑,他轻轻地咬着嘴唇,笑容矇昧得仿佛隔了一层水玻璃。


  他们话语中那层虚浮的意思让文炫竣有点不爽。他总觉得郑志勋对李相赫好像抱有很大敌意似的,不知是不是因为韩王浩的缘故。但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没有什么说话的资格,于是只能低下头默不作声。


  会议室的门打开,蔡光镇拿着手机回来了,似乎刚刚结束通话。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如何?”朴载赫挑了一下眉。


  “我们愿意支付二十万美元作为你们运输成本的一次性补偿,但是鹿岛的租借合同免谈。”蔡光镇幽幽地说,“一个小时之后,我们会通过传真将修订后的合同发送给你们。朴会长可以选择在上面签字,或者把它丢进垃圾桶。”


  朴载赫的脸上那种稳操胜券的表情消失了,瞳孔里一瞬间闪过许多种神色。他看着蔡光镇的手机,仿佛透过它在凝视某个不在场的幽灵。


  “他很享受这种看穿别人的感觉,是不是?”朴载赫自嘲地笑笑,“好歹也让人赢一回吧。”


  他披上风衣,大步地离开会议室。





  “需要我送你一程么?”蔡光镇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指了指远处的保时捷。


  “谢谢光镇哥,不用啦,佑齐今天有借车给我开。”文炫竣捂紧西装外套,冲他挥挥手。


  “那好,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光镇哥再见。”


  回到车上一关车门,文炫竣就发了疯。他大叫了一声”yayyyyyy”,兴奋地捏爆后视镜上挂着的小猪玩偶。他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任务就这么顺利完成了,如果是在RPG游戏里,他的经验条大概已经咔咔大涨,头上旋转着发出升级的金光。


  金光加身的文炫竣打开手机,准备找个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崔佑齐的状态依旧离线,而李民衡在一小时前发送了一条公众动态:


  “动议赶不完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文炫竣怜爱地关掉了手机。


  好事情不能跟别人分享的感觉确实有点遗憾,但他的心情丝毫没受到影响,连带着开车也变得飘逸起来。文炫竣顺着高架桥的方向汇入车流,跟下班的车辆一起在夕阳下等红绿灯。看着那些神色放松的上班族,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也变得充实起来。交织的车灯仿佛光河那样点亮了整条公路,各色的车辆仿佛洄游的鱼群那样奋力前游。


  越靠近李相赫的家,随行的车辆就越少,到最后只剩下这一辆车开在这条铅带般的公路上。进了大门还要往前开一公里,这才到达那幢奢华的湖边平层。文炫竣在车库把车停好,把崔佑齐的车钥匙交给司机,自己换好鞋上楼了。


  他掏出手机,看见了李相赫刚刚发来的短信:


  “到我书房来一下。”


  文炫竣把还剩3%电量的手机插上充电器,自己快速地跑下了楼。李相赫的书房门半虚掩着,里面似乎还有其他的客人。


  “这个两天吃一次就可以,不要饭后吃,不然会吐。记得了?”男人的声音温柔软糯,仿佛在哄孩子。


  “标一下吧,我可能会忘。”这是李相赫的声音。


  “都标好了。上次我买给你的药盒在用么?那个上面从周一标到周日,这样就不会忘记。”


  “出差的时候落在酒店…好像找不到了。”


  男人叹了口气,“真没办法。下次我再给你带一个新的。”


  “谢谢。”


  “就这些了。平时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跟我打电话。”


  “知道了,谢谢哥。”李相赫乖巧得像个小朋友。  


  里面传来收拾箱子的声音。陌生人推门出来,和文炫竣打了个照面。


  男人有张很好看的脸,眼睛像是弦月那样温柔地下垂,唇线优美。他看见文炫竣,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您好。”文炫竣伸出手和他交握,“我叫文炫竣,是相赫哥的下属。”


  “我叫张景焕,”男人温柔地回握住他的手,“我是相赫的医生。”


  他穿着一件烟灰色的毛衣,身上透出甜蜜的花调清香,仿佛插在玻璃瓶里的永久花。又是一个Omega,文炫竣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想起了韩王浩。


  “相赫忙起来就不太注意自己的身体,平时要靠你们这些小朋友监督他。”张景焕从便签本上撕下一页给他,“这是我的电话,记得打电话跟我告状。”


  文炫竣捏着那张带着永久花味道的纸片发呆,甚至没有察觉到张景焕已经走了。他把便笺折好塞进口袋里,走进李相赫的书房。


  李相赫正在把瓶瓶罐罐的药往里扫。文炫竣粗略地看了一眼,那些大大小小贴着标签的药瓶数量让人心惊。


  “今天的谈判怎么样?”李相赫果断地拉上抽屉,隔断了他的视线。


  “…还好,多亏有光镇哥在。”文炫竣回过神来,”他们在最后突然提出那样一个条件…我还以为没戏了。”


  “商务谈判中这种伎俩很常见,在最后一分钟抛出重要的修改条件,态度强硬得不肯让步。”李相赫绕过办公桌,拉开椅子和文炫竣面对面坐下,“碰到这种情况,要么那条附加的条款对他们真的很重要,要么就只是唬人罢了。”


  “看GenG的那个架势,我以为他们真的要放弃这个合同了。”


  “他们不会放弃的,”李相赫向后靠在宽大的背椅上,“光看S市的数据,吸食大//麻的散户数量比三年前增长了百分之三十不止,在校学生是主力军。他们需要一个稳定且质量过硬的货源,这才能快速抢占市场。”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今天找你来是有别的事。”他解锁自己的手机,漫不经心地滑动,“昨天有个匿名的人发邮件给我,主动兜售一条情报,关于某位对立阵营议员的贿选证据。邮件的附件里有一些剪切过的录音,我已经听过了,完整版或许会对我们有价值。”


  “他的要价是?”


  “五十万美金,不接受电汇和现金,通过比特币一次性汇到他的账户上。”李相赫调出邮件的截图给文炫竣看,“我们的黑客追踪了邮件的来源,这个人很小心,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我们付款,录音会通过什么方式提供给我们?”


  “他的建议很有意思。这个人知道我们要去维也纳参加一场拍卖会,他会把芯片藏在其中一副拍卖的藏品里,是丢勒学生的一副蚀刻画。那副画是一件漂亮但没什么艺术价值的作品,拍下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所以这个人了解我们的行程,并且提前安排了那幅画么?”文炫竣皱起眉头,“我不相信太鬼祟的人…这种被窥探的感觉真糟糕。”


  “为了表示他的诚意,他同意我们在收到录音之后再付款。”


  “…大约他觉得相赫哥你不可能赖账吧?”


  “我确实不会赖账。”李相赫说,“为了掩人耳目,到时候需要你代替我拍下那幅画,没问题吧?”


  “包在我身上。”文炫竣咧开嘴笑笑。


  李相赫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你今天也很辛苦,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双手插进口袋,似乎要通过中间那道相连的门回到卧室去。文炫竣犹豫了一会,还是叫住了他。


  “相赫哥…今天在GenG的时候王浩哥找我聊天来着,我不小心把鹿岛空置的事说出去了。”他吞吞吐吐的,仿佛小孩交出一张红痕斑斑的试卷,“我猜他们是听了我的话才对光镇哥发难的。”


  “他找你聊天?”李相赫有点意外。


  “嗯,他跟我聊了很多其他的事,然后就…”文炫竣没好意思说“他把我的话套了出来”,这样当面告人家前任的状总归不大好。


  但李相赫似乎并不介意。“没关系的,他们的合同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派一个人来探探你的口风。最后不是已经搞定了么?别担心。”


  他沉默了一会,又补充了一句:“如果王浩想知道什么事,就一定会努力知道。他一向都是这样,是你还是别人都没什么差别。”


  文炫竣低下头,”谢谢相赫哥…我以后会注意的。”


  “你做得很好,回去休息吧。”




  文炫竣离开后,李相赫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在心里默算时差。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裴性雄的电话。


  电话在响了三声之后被接起,听筒里传来呼呼的风声,对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


  “哥,现在方不方便说话?”


  “当然方便。”裴性雄的声音依然是一贯的温柔,“嘿,我收到炫竣的短信了,恭喜你拿下GenG。”


  “同喜。”李相赫踹掉拖鞋,仰面倒在床上,“今天好像把那孩子吓坏了,对面在最后一刻改口来着。”


  裴性雄大笑了几声,“派他去GenG那种狐狸窝?不怕王浩他们把炫竣生吞活剥了么?”


  “有惊无险嘛。”


  “他觉得新工作怎么样?”


  “不知道,大概会觉得有点无聊。”李相赫摇头,“我会想办法安排点刺激的工作给他的。”


  “你们不是马上要去维也纳了么?窃取机密录音什么的,听起来像是炫竣喜欢的那类特工电影。”


  “不是窃取,要实打实付钱的,整整五十万美元呐。”


  “某人好像听起来有点肉痛。”


  “才没有。”


  李相赫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


  ”哥,最近DK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没有,怎么了?”裴性雄把话筒压低了一点,灌入的风声变小了。


  “炫竣从朋友那里得到消息,他们走货常用的那条水路最近被警察封死了。我在考虑把鹿岛借给他们。”


  裴性雄沉默了一会,”我可以马上派人去准备。需要我和金建敷通次电话么?”


  “这样会显得我们太急切。如果没猜错的话,炫竣的那个好朋友很快就会联系他。”


  “那样更好。”


  李相赫打了个哈欠,脸陷进柔软的枕头里。


  “哥,你那边的事处理完了么?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吧。”裴性雄看了看表,“你昨晚睡了几个小时?”


  “不记得了。景焕哥今天来了,给我开了新的药。”


  “那种药还是少吃为好。”裴性雄皱了皱眉,“你还有按照营养师给的食谱吃吧?平时也要多锻炼。”


  “知道了,哥真的好啰嗦。”


  李相赫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仿佛丝线那样被脆劲的风声卷断了。裴性雄把音量调到最大,举起话筒到耳边,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他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跟李相赫打电话,面前是一壁陡高的悬崖。此时月上中天,照亮了悬崖边的枯枝和嶙峋的尖石,在月光下闪过森然的寒光。


  黑西装的人走过来,请求他做出下一步指示。裴性雄比了个手势让他稍等,关掉了自己的麦克风。


  “现在可以了。”他点点头,示意他们动手。


  五个双手被绑的人跪伏着趴在悬崖边,头上套着遮光的黑布,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呜哭声。他们的身后站着五个拿枪的人,枪管接了消音器,离目标的后脑大约一米左右。得到确认的指令后,他们同时扣动了扳机。五具尸体坠进前方晨雾弥漫的山谷里,他们脑后的血泉随着加速度笔直地上升,泼红了中天上的月亮。


  “辛苦了。”裴性雄说。


  执行的人点头向他致意。他们跟在裴性雄身后,在他坐进轿车之后才依次回到自己的车上,整个过程不发出一点声音,仿佛专业的送葬人。


  汽车在凄惶的月色下驶回城中。裴性雄从包里摸出一副蓝牙耳机,接通了自己的手机。通话时间显示十分三十七秒,耳机里传来微弱的、小猫一样的呼吸声。他向后靠在柔软的皮质座椅上,抱起双臂,安静地阖上了眼睛。





  PPY律所。


  “他们有个共有的投资账户,里面是新上市的生物股票,账号结尾3312…”李民衡一边打电话,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帮我念下分居日那天的市值。”


  “接下来是信托账户…夫妻双方留给三个孩子作为学习资金和生活零用,他们同意让监护家长管理这三个账户到孩子成年,但是里面的资金不能挪用。”


  “哈?哪里又在郊区冒出来一栋房啊?”


  “用他自己钱买的也不算!他们结婚三十几年了,哪还有什么自己的钱?”


  他火力全开地敲打键盘,期间不忘和电话连线的同事大声吐槽。现在已经是晚上一点半,但整个律所的23层有一半房间都灯火通明。左边的大会议室里正在为了一件死刑上诉案忙碌,右边的七间办公室则在全力以赴为他们最大的客户—一位石油巨头—撰写长达上百页的离婚协议。


  “明天的调解我不确定能不能赶到,”李民衡发出一声干呕,“我感觉我现在张大嘴就会有灵魂飘出来。”


  “安啦民衡,贤洙姐会帮你顶的。”对面的同事在家办公,那边时不时传来婴儿的哭闹声。


  “我想我快把投资账户这部分做完了…两边的股票分红加进来没有?”李民衡滑动鼠标,页面快速地滚动。


  “那些需要重新算税,我们雇的会计下周才能交出报告。客户同意把这部分先空置,没关系的。”


  “那我马上把文档发给你,你来合并下。”


  李民衡动了动快要断掉的脖子,按下保存键。就在他准备长舒一口气的时候,显示屏上突然弹出一个错误指令,伴随着一声砸锤般沉重的音效:


  “您的文件在保存时发生错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不要!”李民衡几乎一拳击穿屏幕,他疯狂地点击鼠标,但这个错误指令随着他的重复操作不断地弹出,仿佛病毒增殖那样占满了他屏幕。


  “技术部!技术部!技术部!”他拿起旁边的座机,颤抖双手拨打技术部的短码,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西八!我写了整整七个小时的文件!”


  对面的同事无情地补刀:“这个时间…技术部好像已经下班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座机里传来重复的滴声,但始终没有人接听。李民衡真想抓起旁边的订书机给自己的头上来一下。他撸起袖子起身,“钟民大学学过计算机吧?我去隔壁把他拉过来!”


  “冷静点…”


  就在李民衡即将夺门而出的时候,电话突然接通了,话筒里传来一声懒懒的“喂?”


  如听仙乐耳暂明!没有一句话能形容李民衡此时的心情,在他的眼里那部电话机顿时变得霞光普照,上帝佛祖雅典娜绑在一块下凡的光辉也比不过。他饿狼扑食一样跑到电话机前,“喂,喂,千万别挂,是技术部么?”


  “就算是吧。”对面的人似乎被扰了睡眠,心情并不很好,“你电脑被泼硫酸啦?”


  “没那个严重…但是也差不太多!”李民衡急切地说,“你能来一下公司么?拜托拜托,这件事真的很着急!”


  “…”


  对面似乎在犹豫,李民衡焦急地搓手,必要的时候他可以像动漫人物一样流出面条宽的眼泪来博取同情…最后对方还是同意了,“我现在从家里出发,十五分钟吧。”


  “万分感谢!”李民衡恨不得土下座给活菩萨磕一个。


  十五分钟后,23层的电梯准时响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穿着拖鞋从电梯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嘴里嚼着泡泡糖。李民衡就差跪在电梯口迎接了,他拉着男生的手一路跑到自己办公室,指着那台down掉的电脑无语凝噎。


  “哦,这么简单啊。”男生在电脑前坐下,轻轻点了几下鼠标,“早知道帮你远程搞定了,白开大老远的车。”


  李民衡的心里烟花盛开,“能搞定就好了!你慢慢弄,慢慢弄。”


  男生随意地按下几个按键,消掉了满屏的错误指令。他一边吹着泡泡一边敲打键盘,显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显示屏的光照亮他那头深栗色的头发,脸上架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衬得他的脸只有巴掌那点点大。技术部还有这么可爱的Omega么?这是李民衡的第一想法,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对菩萨产生邪念,心里大呼几声佛号赎罪。


  屏幕上跳动着各种李民衡不认识的面板。男生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轻松流畅地好像会飞出音符。不到五分钟,那篇保存失败的协议就重新出现在了屏幕上,完好无损。


  “是不是这个?”男生往旁边挪挪椅子,让李民衡看清楚。


  “就是这个!”李民衡觉得自己快要被喜悦冲晕了。如果不是AO有别,他很想给面前的男生一个热情的熊抱—前提是对方不像他那些技术部的格子衫兄弟那样四天洗一次澡。拿回鼠标之后,李民衡连续点击三下保存,赶快通过邮件共享给同事。


  “比起Word Perfect,我更推荐用Word或者Pages。WP已经过时了,你的版本又老,不更新就很容易出错。”


  “记得了,”李民衡点头如捣蒜,“以后我每周都检查一遍更新。”


  “那行,就这样。”男生说了一句,转头走了出去。


  李民衡愣了一下。这句话开启了他记忆中的某个开关,仿佛有个人也很爱用这句话作为聊天的结束语。他努力地想要回忆起那个人的名字,但是连续七个小时的工作已经让他大脑严重过载了,别说调取记忆存储…他现在连海绵宝宝主题曲的第一句也唱不出来。


  他追了出去,叫住了离开的男生:


  “谢谢你帮忙…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男生没有回头。他依然慢条斯理地往前走,用手指在空中写了一个”K”。


  李民衡愣住了,“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男生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Nice try.”他走进悬停的电梯,伸手拍下楼层键,“以后记得换句新鲜的。”


  电梯关闭,他从李民衡的视线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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